作者:涟韵男孩
(三)龙潭虎穴
八月十五,清晨,天边云气朦胧。
太祖皇帝当年便是在这天夜里饼中藏书,起兵反元的,宁王袭爵以后,每年这一天都会举行祭天仪式,几年前王府卫兵恢复,规模更是越来越大,但却一直鲜为外人所知。
宁王府有一个占地极广的演武场,中间是座三丈高的青石高台,这天一早更是早早架起了几座木台。数千名顶盔负甲的亲兵整齐地列队环绕四周,枪戟林立,刀剑生寒。密集的人群鸦雀无声,神色肃穆,更显得最靠近高台的几个人分外显眼。
离风换了身他一向不喜欢的锦衣华服,愈发显得玉树临风飘逸不群,却仍是一脸苍白冷漠。他身后左边是个身段玲珑诱人的红衣少女,年纪跟江循相仿,生得娇艳动人,虽是神情严肃,仍是藏不住眉目间一抹天生的媚态。右边的少女素衣白裙,清纯灵秀,小腹却高高隆起,正是乱雪。
离风和那红衣少女都是神色庄重,乱雪的美眸却始终望着现在人群最前面的那个背影上,神情温柔得像是一池微风撩起得水波,玉手悄悄抚摸着圆隆的肚子,整颗心都柔情无限地依恋在那人身上,仿佛她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别的人或事都已消失不见了。
那是个玄色儒衫中年男子,发黑如墨,长髯及胸,意态从容,再加上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庞,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几乎就是一个画卷中的魏晋名士。他身材并不高大,似乎也并不会武功,但他静静站在那儿,就有隐隐一股的玄妙奇异的气势,似乎周围的数千亲兵,身后的三大高手都化作了微不足道的映衬,只有他,才站在众人仰望的高处,身后尽是过眼浮云。
沉了一沉,离风抬头看看天色,靠近一步轻声道:“王爷,时辰到了。”宁王向他微笑着点头道:“开始吧。”信步向那高台走去,离风和两女都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注视着那个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那么伟岸高大,淡定从容的身影。
几缕晨曦忽然透过云雾,将高台周边都沐浴在一片温暖柔和里,更将宁王的衣襟染上了点点金色的光晕。
一抹剑光就在这时骤然划过,不凌厉,不耀眼,甚至仅仅只有一线,但在场之人却都觉心底一寒,可怕的剑光!
万军丛中,一剑独往。近万侍卫被这一往无前惊心动魄的一剑所震撼,一时竟忘了阻拦。
宁王的脚步停下了,他已看清出剑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这一剑瞬息而至,快得不可思议,可他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望着那个青衣古剑的少年,仿佛那剑光只是一抹晨曦。
江循动如惊雷,宁王静若磐石。一动一静,这情形竟是说不出的奇异。
江循这一剑骤然出手,剑气未足,剑意却犹胜。宁王似已来不及躲闪,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一个将死之人绝不该这样平静的。
对上宁王古井无波的眼睛,江循心神竟掠过一丝轻颤,他只觉自己面对的似乎是一片浩瀚无际的大海,而宁王则已化身成无穷无尽无处不在的水滴,自己这一招显得那么单薄无力,似乎已只有收剑回鞘!
剑已出鞘,怎可轻回?江循凝眉扬目,冷哼声中惊讶、疑惑、恍然这些情绪尽数收起,激扬剑仍是大开大阖地点了过去。
宁王动了,他不得不动,面对江循这一剑,他并没有看上去那样从容。但他没有出招,更没有躲避,竟是往前踏了一步。江循来的太快,两人本来相距已不足三尺,可宁王平平一步迈出,他的身躯竟然匪夷所思地向后飘出,已在江循身前丈许!
虽然只是数尺之遥,但江循这一剑剑意将尽,待到宁王身前必已是强弩之末。他悚然发觉,宁王看似淡然,周身却已充满可怕的杀机,只等他剑招用老,便会发出无可阻挡的反击!
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念之间,江循手腕倏翻,长剑回鞘,身形疾退,那古朴陈旧的剑鞘已稳稳横在胸前。攻如雷霆,守如山凝,退如鹄落,如行云流水般无迹可寻。
宁王的身躯似乎震了震,却没有出手,只是止住了飘退之势,两人相隔两丈,遥遥相对。
江循和宁王这几次进退说来繁琐,其实只在转眼之间。乱雪一颗心全都放在宁王身上,直到这时才看清行刺之人竟然是那天早晨的少年,娇躯微不可察得一震,心道:“怎么是他?”离风一直在看着江循,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知道不用出手的。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喝叱着便要一拥而上,却被离风挥手阻止,只是团团围在外围。这些侍卫都是精锐悍卒,这时刀剑一举,登时就有一股肃杀之气笼罩开来。
宁王默然望着眼前的少年,直到这时,他眼中才有了一抹惊讶。方才他没有出手,看似托大,实则是以静制动攻心为上的妙招。只要江循心中动怒或是剑招用老,便会给他举手击败。可他没想到,这少年在那样奋不顾身的一攻之后,竟然还能使出如此无懈可击的一守,他周身气势虽已蓄满,既已无必胜之念,便不再出手,但飘退之势却也只得就此停下。
江循面无表情,心中却已大为震动,方才那看似简单的一攻一守,实已不输于一次惊心动魄的搏杀。他不是没想过宁王可能会武功,却没想到竟会如此之高,他的武功几乎已算独步江湖了,宁王却比他只高不低!惊异之后更是恍然:怪不得行刺宁王的义士都是有去无回,换日阁那四大杀手也就罢了,宁王本人就是一个绝顶高手!
“我从未想过,竟然有人能在这一剑下不接不躲。”相对片刻,江循忽然轻轻一叹,握剑的手缓缓放下。宁王的目光仍是那样从容淡泊:“本王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急攻失手,还能让我欲击无望。”他目光一凝,忽然向江循平平望了过来:“这是江家的缺玉剑法,你是江家后人?”
宁王的眼睛深邃如海,似乎只要微微一抹轻波,就能撼动少年内心最深处的角落。但江循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神情冷了些,缓缓道:“我叫江循,江序是我哥哥。”乱雪抚着肚子的手指一颤,第二次把目光落在那个挺拔矍瘦的少年身上,一双温润清澈的美眸中已经满是掩饰不住的讶色,芳心更是一阵惊异:“他…是江序的弟弟?”
“怪不得你要行刺我,”宁王却没有注意到乱雪的异样,他微微点头,眼光一动,忽道:“少年,你若肯加入换日阁,今日之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话一出口,众人皆惊,连离风都有些错愕。宁王对敌素来果绝狠辣,今天居然会对这个刺杀他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
离风只看出一个睨端,宁王却已了然,眼前这个少年年岁尚轻,却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离风和乱雪的根骨已算上乘,跟这少年一比却显得逊色太多了。宁王所谋甚大,他对江循是当真起了爱才之心,意图收为己用,这才破天荒说出那句话来。
江循却没有丝毫犹豫,冷声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说的很慢,却掷地有声,绝无动摇。
宁王没有动怒,似乎早知道江循不会答应,神色如常。沉了一沉,才忽然面露一丝慨然之色:“少年,你武功很好,再过五年,我只怕就没有胜你的把握了,但现在动手,你却必败无疑。”江循环顾四周重重围拢的王府侍卫,并没有太多凝重,反倒是轻轻一笑:“我没有选择。”“好,”宁王点头,旁边早有一名侍卫捧上一把长剑,他却并不接,仍是望着少年,淡淡道:“你是晚辈,本王就让你空手吧。”
江循没有拒绝,他少年傲骨,本来绝不肯占兵刃上的便宜,但他既知武功不及宁王,又决喜要杀他为哥哥报仇,这一回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他神情一定,冷意隐蕴的目光登时渐渐清静下来,缓缓将激扬剑从鞘中拔出,一字一字道:“请王爷赐招吧。”
长剑每拔出一分,他的心神就沉入其中一分,待到激扬出鞘,整个人已经与长剑融为一体,浑身上下自然生出一道淳和淡然之气,犹如闲云照水,薄雾拂山,竟是不见半分剑意。
“太和之境?”宁王武功既高,更几乎已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看到江循此刻的样子,却仍不禁心底一震。
武学一道,共分凝气、地元、天道三境,学武之人毕生追求就是修得天道,但千年武林,绝大多数人到地元已经是极限,得窥天道之人犹如凤毛麟角,无一不是超世绝代之才。太和之境,却是一个道家独有的妙境,到了这一步,已然突破地元,距离天道至境也仅有一步之遥,虽然终究差了一步,但在武林中已经算是绝顶的武功了。
宁王师出江南雁荡派,被誉为本门百年难遇的奇才,却也是十年之前,在他三十岁那年才到太和境,只可惜十年来苦修不辍,却仍始终未能了悟天道。江循的气虽然有些起伏,但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堪堪已到了太和妙境了,他还不到二十岁!
宁王心底虽惊,更已决心要收服江循,为己所用,便任由眼前的少年将气势蓄到十分。
江循剑已出鞘,宁王却不出招,反而双手背到身后,双目微闭,竟似是浑然未将眼前的少年放在眼里。
两人就这么静静相对,一个剑意无形,生生不息:一个玄衣如云,意态悠然。
江循始终凝视着宁王,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面对宁王这样的对手,他的心神不敢有半分松懈。宁王就那样随意地站着,浑身上下无处不是破绽,却又无处不蕴藏着剑意,江循知道,宁王在等,等他先露出破绽。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似乎过了一刻钟,又似乎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两人都没有动,宁王居然还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乱雪神色微变,隐约有些担忧,离风却冷定如初,他已看出了宁王的意图。
“任他武功再高,这时如此托大,多半避不开我全力一剑!”江循终究年岁尚轻,武功虽高,心境修为却难及宁王。这念头被他百般压制,终还是猛地涌上心头。执念既生,他的心神就是微微一乱。
宁王动了,他等的就是江循刹那间的分神。
两人之间原本相距两丈,宁王一步踏出,已经巨灵天降般出现在江循身前,袖中铁掌凌空拍下。一掌拍出,雄浑的掌势犹如银河倒卷,怒潮拍岸,将江循周身上下尽数笼罩在铺天盖地的掌影之中!
江循剑眉一凝,手中长剑拧腕翻起。宁王掌势快如雷霆,他这一剑却颇为凝涩迟缓,似乎十分勉强,但手臂一动,激扬剑已稳稳横在宁王掌前,犹如险峰骤起一般将宁王大江奔腾一样的掌影堪堪封住。
宁王冷哼一声,倏地化掌为拳,拇指收起,其余四指依次屈伸,一息之间在江循剑身之上连弹七指。这七指几乎是在同时弹出,快如一指,江循虎目一瞠,手腕急震,长剑于间不容发之间随着宁王的手指抖了七抖。
指剑相交,一股霸道凌厉的内力怒涛狂飚般自宁王手指上传来,江循剑上却蕴着一道坚韧绵长的柔劲,每一抖剑,便巧妙地顺势将指力卸去。但宁王每弹一指,力道竟都比前一指大的多,似是无穷无尽,江循奋力推卸,第七剑抖到一半,剑身终还是微微一滞,一缕指风已透剑而过,虽身他斜身一退,仍是将他束发的冠带削下尺余来。
这一下不仅乱雪美目睁大,连离风也是满面惊色。宁王这七指看似简单,其实是一门坚深功夫,名为“怒海惊涛指”。每指弹出,指力都比之前大了一倍,越是往后越是霸道沉雄,难以抵挡。三年前宁王曾以这门功夫考教离风的武功,离风那是已然胜过寻常的一流高手了,但他竭力苦撑,仍是在第五指上被宁王弹断长剑,一指戳在胸口。而以宁王之能,弹出七指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他七指尽出,少年竟然只是断去一截冠带!
江循没有在意身周无数惊佩的目光,他全部精力都放在宁王身上。自从踏入中原,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对手。明知这一回已是十死无生,他心中竟没有半分惊惧恐慌,反而激起一股难言的酣畅豪情,身躯一转,扬眉吐声道:“你也接我一剑!”长笑声中,激扬剑反手挥出。
剑招直来直去,大开大阖,却使得矫若惊龙,遒劲激越。他武功纯是阳刚一路,跟宁王逞奇斗巧自然束手束脚,颇处下风。但这剑一出,登时现出一身杀伐果决毅然决然的刚烈之气,犹如大漠苦寒金戈铁马的骁骑纵马奔腾,周围侍卫的刀剑竟也微微颤了颤。
“好剑法!”宁王形容一肃,身形飘然后退,并未直摄这一招锋芒,右掌龙游蛇行一般曲曲折折挥出,顺势在江循剑身一抹。这看似轻柔的一抹却绵延着七道暗劲,将江循的长剑拨开两尺,他笼在袖中的左掌终于探出,食中二指并指成剑悍然戳出。江循长剑回还,当胸架开他指剑,左掌亦是随剑翻起,还了一掌,将宁王如影随形的第二剑撞开。宁王内力精深浑厚,剑气外露,在指尖凝成两道寸余长的青芒,四根手指就是两柄利剑,毫不畏惧激扬剑削铁如泥的剑刃。他指上更缠绕着一股阴寒内劲,每一接触剑身就会透剑而入。江循长剑纵横,剑身在他自身阳刚内力的贯注之下泛起一抹耀眼的红光,宁王接连透过的阴柔剑气给那红芒一触,便灰飞烟灭。他左掌不时突兀拍出,每一出掌,就迫得宁王回剑招架。一青一玄两道身影越转越快,最后竟似纠缠到了一起,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两人内力带起的劲风四散推去,迫得近处的侍卫都身子连晃,不约而同的向后退去,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一众侍卫亲兵心驰神摇,观战的三名换日阁高手却是神情各异。离风目光凝重,右手悄然按上了剑柄,红衣少女则美眸含笑,一副饶有兴趣的观望姿态,乱雪却是轻咬樱唇,目光复杂。她绝不愿意宁王受到半点损伤,但江循流过她和肚子里孩子的命,她怎能看他丢掉性命?她知道,王爷还没有出全力!
乱雪玉手习惯性地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美眸始终注视着宁王飘逸的身影,一颗芳心却是思绪纷乱。
不经意地一个分神,少年挺拔瘦攫地身影映入乱雪眼帘,青衣独剑,孤傲坚韧如一株饱经风霜的绝壁古松。
(四)一波三折
武功一道,犹如攀登高山,越是往后越是艰难,尺寸之差往往就去之千里。江循初登太和,宁王却踏入此境十年,甚至初窥天道门径,江循虽不至于上来就惨败,却无疑要大处下风难以持久。但他存了必死之心,将心中杂念尽数抛去,本身潜能在宁王这等绝顶高手的力压之下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武功竟在绝境中再进一步。可他这时奋剑来回,几乎已尽展平生所学,宁王却始终不曾露出半分败迹,那袭玄色儒衫在激荡的剑影中每此飘逸回转,都是对江循心力无形的压迫。
“本王这些年跟人动手,久未到十招之外啦。”宁王忽然微微一叹,挥指挡开江循长剑,沉声道,“少年,你若现在罢手,还不晚。”江循不答,咬牙缩掌挺臂,凸兀地出了一剑。他先前的剑招已是罕见的霸道刚劲,这凸兀而出的一剑“瀚海澜冰”更是刚猛无俦,犹如金刚奋杵,势可摧山。算上行刺宁王的第一招“平沙射雪”,这还是他今天第二次施展“缺玉剑法”,长剑一出,宁王进退自如的身影登时一滞。
宁王冷眸乍扬,道了声好,神色终于凝重下来,大袖一挥,一道指剑横封而出。一指出,数影随,只一眨眼就已化出数不清的清冷剑影,将他整只手臂都笼在了一片飞散的细碎寒光中。这一招跟乱雪的剑法十分相似,剑意却远胜,如果说乱雪那是风吹碎雪,宁王这便是漫天大雪了。江循长剑怒龙如海般撞上那片乱而不散的剑影,只觉像是奋剑击向虚空,居然无从发力!
一凛之间,数不清的阴柔气劲已经绕剑而上,抽丝剥茧一般将剑上的剑气化去。江循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化招“寒月泠泠”,剑身发出一道琴弦一样的清脆剑鸣,随手就要把那道雪幕绞碎。宁王剑招再变,剑指连挥,冷冽细碎的剑影雪涌天山一般铺面而来,竟似是永无止境。江循这一招堪堪使尽,只得束剑向后退开一步。宁王一不踏出,又是一片漫天飞雪,江循还了一招“碧落泉声”,两人剑招如龙翔虎跃,快若闪电,转眼功夫江循已连出十四剑,剑势越来越盛,但宁王面沉如水指剑飘落,却硬是逼退了他七步!
“缺玉剑法”是江宁远成名绝技,他隐居大漠之后,以大宗师的手眼悟剑十年,终于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传下一路无出其右的绝世剑法来。剑法只有十九招,剑招更是朴拙简单毫无花哨,但剑意却已登峰造极,几乎已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但这门剑法虽然威力无匹,却太过艰难晦涩,宁远公之后竟再无一人练成。江序只学会十四剑,江循天赋奇高,却也只练成十七招,自然难以尽展“缺玉剑法”的威力,可宁王武功太高,他已别无他法,只能施展这门没有学全的家传绝技了。
江循出剑极简,宁王这路剑法却极繁,每一出剑就化出无数虚招剑影,他每招都只用一半便会换招,可剑影却重叠连绵,浑然一体,钱塘潮水般的虚招柔劲中更无时无刻不潜藏着凌厉阴沉的杀招,委实是骇人心魄神鬼难测。若非“缺玉剑法”刚毅霸道以力破巧,江循就不仅仅是退这七步,而是要血溅当场了!
宁王倾力出手,再无保留,江循一口气连出十四剑,却仍是退出七步,连普通侍卫都看出了颓势。宁王面沉如水,亦是抢出七步,指剑当胸戳出。这招“千山暮雪”是他武功中罕见的凌厉杀招,剑影如雾,欺霜凌雪,剑意浩荡如亘古冰河,催魂摄魄,似乎天地之间所有生灵都已给这一剑笼罩其中。
江循虎目怒张,凝身挺剑,正要再施刚决剑意硬憾那满天飞雪,一道刚劲急剧的剑意陡然烈风狂飚般从漫天剑影中破势而出。宁王剑意始终繁复飘渺,阴柔绵延,这半剑却是简朴凝实,刚劲无比,那笼罩天地的无边雪幕在这剑势一出后登时灰飞烟灭,愈发显得这一剑雷霆万钧,犹如天降浩劫,甚至让人生不出抵挡的念头!
离风三个神色一凛,都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乱雪怀有身孕,更是俏脸一白,玉手捂着大肚子暗运一口真气护住胎儿,场中侍卫均是骇然变色。一剑之威,竟至如此!
江循拼力收摄心神,奋起一身浩然剑意,激扬剑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刚烈之气决然撞上宁王的剑指。双剑相交,江循奋袂挺剑,连换“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萧关听潮”三招,却仍是挡不住宁王这半招“风撼清乾”,他手臂酸软,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那道商风剑势已袭到胸前一尺。
一缕秋风拂过,吹起衣衫轻扬,发带纷飞。
生死一线,江循却不躲不避,任由宁王凌厉的剑风迫得一身青衣凌乱,他竟是在听风声。
那细微柔和得声音与风声缠绕在一起,围绕着数片淡黄色的落叶,轻轻吹过少年的肩头。一股无法言说的奇异气息忽然涌上心头,江循剑眉微敛,虎目轻阖,抬手出了一剑。
那怕只靠一口精气来支撑,哪怕胸中内息抑结,哪怕这已是最后一剑,少年仍是将它挥出,“缺玉剑法”第十八剑,日月飞花。
宁王这半招不可思议地由繁到简,江循一剑却是剑影纷繁,零碎的剑影没有宁王那样炫目瑰丽,像是飞絮随风,飘荡无意,竟然无声无息地将宁王那惊世骇俗的剑意化了去。
宁王凝眉沉眸,大袖鼓荡,指剑剑招似雪如风,剑意在缓繁与疾简之间连变三次,一气将江循剑招化去,左手剑指已醉翁泼墨般飘然戳出,透过重重剑影一指点在江循右肩。江循这招“日月飞花”原本没有练成,全凭一分顿悟之意勉力而出,一剑之后胸中顿觉一阵烦闷空荡。宁王这一指正戳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阴柔指力透肩而入,江循将吐未吐的一口内息登时凝塞,身子踉跄后退。宁王如影随形一步行来,剑指再点,江循胸中内力淤积,勉力抬剑招架,一招“燕山钩月”便使的十分艰难。宁王右指一弹,将激扬剑震得几乎脱手,左掌已势挟风雷重重拍在江循胸口!
江循给这一掌震退丈余,还未站住一口鲜血已狂喷而出,脸色惨白,嘴角血丝抑制不住地淌下来,浸透了胸前的衣襟,显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少年全身漱漱颤抖,却咬牙拄剑,倔强地挺直身子,那袭青衣落在乱雪露出一抹柔软的眸子里,是那样孤傲而单薄。
宁王没有再出手,方才那一掌刚中带柔,不但将江循击伤,更将他胸前各处大穴尽数封住,胜负已分。宁王目露一丝慨然地望着江循,他几乎已出了全力,若再给少年几年时间,只怕他真的再无把握击败他了。
“你要求死,我偏要你活。”宁王忽然微微一笑,对那红衣少女道,“玲珑,给他下‘钟情’。”红衣少女面容一肃,毫无迟疑地走近,从怀中摸出一颗黑色药丸塞进江循口中,入口即化。江循身躯僵直,仍是冷眼望着宁王。
宁王的目光落在乱雪身上,没有了冷漠,却仍是淡淡的:“阿雪,把他关入地牢,严加看管。”乱雪早已不动声色地藏起了眼中的异样,扶着大肚子温顺地躬身道:“属下遵命。”小声吩咐一队侍卫绑住江循,跟她望场外走去。宁王转身走向高台,给离风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时辰未过,开始祭天吧。”离风同样躬身道:“是。”扬声传令下去,一众侍卫重新列阵,井然有序,恢复了肃穆庄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一抹刺眼的血色浸染在尘埃中,触目惊心。
暗无天日的地牢,烛光暗淡,气味阴浊,腐败秽臭的气息似乎渗入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除了不时突兀响起的几声惨呼哀嚎,就只剩下死寂。冷风吹动残烛,光影与阴影交错纠缠,就像是无数阴魂在游荡。
这是座凶名昭著的地狱,能离开这里的,除去倒向宁王的叛徒,就只有死人。
少年盘膝坐在一间干净些的牢房里,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神情却十分平静。他已在这儿待了半个月,每天都会有人按时送饭,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虽然他知道那里面藏着一种名叫“钟情”的毒药。
一见钟情,销魂蚀骨,这名字起的真不错。
没人担心他会逃脱,因为他已经身受重伤,内力也给奇毒锁住,一个寻常狱卒都能轻松杀了他。
宁王来过一次,动之以理诱之以利,江循置若罔闻,最终是宁王拂袖而去。
乱雪每天都会来,奉命给他运功疗伤,不是为了救他,只是控制伤势,不让他死了罢了。她一直都不说话,他也只是沉默,就像陌生人一样。他们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江循被宁王霸道的掌力重创,奇经八迈更是损伤大半。乱雪内力阴柔,控制他的伤势已是勉强,经脉的伤却是日益严重,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可少年却没有什么忧虑的神色,说不定等不到那一天,宁王就已经失去耐心把他杀了。
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江循却恍若未闻,只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他知道那是乱雪。
推门而入的少女还是一身月白衣裙,清纯干净,似乎与地牢的阴沉有些格格不入。她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隆起的肚子比初见时大了很多,纤手要时不时扶着腰肢,身子也笨拙了一些。江循没有抬头看她,所以没有看到她美眸中藏着抹淡淡的异样之色。
乱雪带了一壶酒,玉手扶着沉重的大肚子坐在江循对面,取出杯子倒满两杯,将其中一杯送到他面前。江循无动于衷。乱雪微微一笑:“怕我下毒?”这些天她始终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这时娇颜含笑,就显得越发楚楚动人。江循终于抬起头来,她却先举起杯子一口喝下去,一抹粉红浮现在雪腻的脸颊上,轻声道:“这样可以了?”
江循看了眼她清纯动人的娇颜,还是不说话。乱雪有些无奈的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正要拿起杯子,江循突然抬头道:“你还怀着身孕,喝酒不好。”乱雪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微微一怔,江循已经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把她的那杯也一起喝掉了。
乱雪美眸带着一抹惊讶瞧着眼前的少年,他像个酒鬼似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闷酒,好像看不到她一样,眼角的阴霾让她芳心没来由的就是一颤。
“我是奉来杀你的。”乱雪轻轻抚摸着肚子,声音听起来淡淡的,那双充满灵气的眸子却似笑非笑地望向江循,“你后不后悔救了我?”江循低头自顾自的喝酒,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自嘲似的叹了口气,问道:“我说不后悔你信吗?”“我信。”乱雪回答的很快,美眸认真的看着少年的眼睛,轻轻道,“所以我在酒里下了最厉害的毒,会很快。”江循没有任何动作,他本来可以运功化解身上的“钟情”毒的,可他却没有半点要运功的念头,她没有骗他,这毒发作的真的很快,似乎还没有痛苦。眼前的景象开始变的模糊,只有她的身影还那么清晰,江循怔怔望着她清纯的俏脸,居然还微微笑了笑:“谢谢。”
乱雪神情复杂地望着少年缓缓倒下的身子,贝齿紧咬着樱唇,终于低头摸着鼓鼓的肚子轻轻道:“乱雪啊乱雪,你一定会后悔的…”
江循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又醒过来。头昏脑胀,无精打采,就像大醉了一场,只感觉自己是躺在一张粗糙干硬的床板上,四周还在不停的轻微晃动,似乎是在船上。
他深吸几口气,有些迟钝地翻身坐起,视线渐渐清晰。这是一条乌篷小船,窗外是水天一色的宽阔江面,透过帘子的缝隙隐约看的到乱雪站在船头的窈窕背影。
“怎么回事,她不是要杀我吗?”江循一头雾水,胸口的伤处传来一阵突兀的刺痛,他这才惊觉一身内力已经运转自如,“钟情”的毒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去了。他心里接连转过数个念头,还是压下满腹疑惑,盘膝端坐凝神运功疗伤。真气缓缓转过几个周天,他苍白的脸上才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乱雪掀开帘子,扶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有些吃力地弯腰走进船舱,见江循已经睁开眼睛,道:“醒了?”江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是在哪儿?”“给你的酒里有‘钟情’的解药,还有一些迷药,你昏迷了两天,咱们沿江而上,已快离开应天府了,”乱雪神色平静,轻声道,“王爷去了杭州,他知道你要返回大漠,一定会向北追,咱们就能暂时甩开追兵。”见江循面露疑惑,她却不等他说话,接着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还死不了,可经脉伤的很棘手,”江循摇头苦笑,“至少一个月不能跟人动手了。”乱雪点点头,玉手轻轻扶住浑圆的肚子,沉默不语。江循默默望着她精致柔美俏脸,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乱雪玉指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美眸迎向他的目光,淡淡道:“你救了我和孩子,我也救你一次,再护送你返回大漠,咱们就扯平了。”“你救了我,咱们就算两不相欠了,快些回南京去吧。”江循点点头,悄悄看了看乱雪隆起的小腹,“你护着我,只怕咱们也逃不出多久。”乱雪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柳眉一挑,挺了挺圆鼓的大肚子,脆声道:“我身子就算这个样子,总比你这副病秧秧的样子好的多吧?有这空当还不如快些练功疗伤吧。”也不等他回答,挺着大肚子转身走出去了。
江循无奈的望着乱雪纤弱动人的背影,这丫头似乎铁了心要护送他回大漠了。她怀着快八个多月的身孕,自己又伤重难行,此去大漠有千里之遥,再加上一个神通广大的换日阁,这一路的艰难怕是难以想像了。
摇头苦笑,江循还是抓紧时间运功疗伤,毕竟他早一天复原两个人就能早一天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乘船逆流而上,一路向西。乱雪法子似乎挺管用,换日阁一时间没有追到两人的踪迹,并没有追兵出现,难得的风平浪静。江循暗道侥幸,潜心疗伤。乱雪身子不便,又怕分开后江循有闪失,每天只让艄公靠岸买些干粮酒水,自己寸步不离的守在小船上。
不知道为什么,乱雪似乎对江循没有什么堤防,通过两人断断续续地对话,江循知道了乱雪是个孤儿,十七年前家乡发生瘟疫,家人全都病死了,年仅三岁的乱雪被恰好路过的宁王所救,被他带回王府,之后遇到了八岁的幼年离风,她和离风都在王府长大,武功也都是宁王传授,知道了对人冷酷无情的离风在她面前却始终十分温和。她还说了很多换日阁的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宁王,她说到宁王的时候,温润的美眸总会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柔情,手指悄悄抚摸着挺起的肚子,声音也是那样温柔。
江循喜欢安静的听她说话,可每当这个时候,看着她动人的娇颜,他却总感觉莫名的憎恨,尽管他每次都暗地里告诉自己,其实他对宁王早经恨之入骨的。
十天之后,小船经过武昌,转向西南。江循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虽然依旧不敢使用内力,内伤却已好了大半。
傍晚时分,斜阳沉沉,大片火烧云肆无忌惮地弥漫在西边的天空,连江水都被染上了浅浅的红色。乱雪俏立船头,任凭微风吹动雪白裙角和乌黑的发丝,玲珑诱人的曲线在余辉的掩映下增添了几分柔媚的韵味。江循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身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船尾的艄公在摇着橹将船靠向岸边的渡口,一切显得那么安静而温和。
“乱雪…”犹豫了很久,江循还是开口道。乱雪转过身,轻轻打断他:“你跟风哥哥一望,叫我阿雪就好。”“阿雪,”江循微微一笑,“还是这个名字好。”
“我的名字是王爷给的,”乱雪看着平静的江面,“王爷说,世情最恶是风雪,人情最苦是离乱,所以我们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就叫做离风和乱雪。”
“朱宸濠整天想些什么,”江循撇撇嘴,“怎么给你们起这样的名字?”乱雪睁大眼睛,有些愠怒地认真道:“王爷做的事都有他的道理。”江循只有耸肩,无奈地笑。
宁王应该算是乱雪的义父,可她似乎从未这样认为。因为她从三岁起就开始崇敬甚至倾慕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教她武功,她就没日没夜地练剑;他唤她乱雪,她就忘了自己的名字;他野心勃勃,她就跟其它死士一起为他撑起换日阁;他要她的身子,她就毫不犹豫地给他;他没有王妃没有子嗣,她就心甘情愿地怀他的孩子……无论宁王想做什么,乱雪都在无怨无悔地为他去做,甚至把这作为自己活着的意义,哪怕他从来没有真的在乎过这个一直被他当作棋子利用的傻丫头…
“救我,就是在跟宁王为敌,你以后怎么办?”这些天江循一直想这样问,她明明那么在乎宁王,为什么还要救他?乱雪低下头,双手捧着隆起的肚子,手指温柔摩娑着柔软的肌肤,轻轻的声音却带着十分的坚定:“送你回去,我就要回王爷身边,他怎么处罚都没关系。”江循胸中一阵气结,忍不住大声问:“宁王心怀叵测,只怕早晚就要大祸临头,你何苦非要跟着他!”
乱雪不答,摇着嘴唇倔强地跟他对望,忽然问:“那你呢?你给我疗过伤,一定知道是我杀了你哥哥,为什么不杀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伤害一个怀有身孕的娇弱女子?”江循说的似乎斩钉截铁,可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居然有些不自然地将错开跟她对视的目光,”何况你只是杀手,宁王才是罪魁祸首!”
若是别人这样说宁王,乱雪一定会生气,可看着江循有些躲闪的目光,她却忽然觉得芳心一暖,忍不住对他嫣然一笑。江循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样开心,心神不禁一荡,便没有听到她轻轻的一声叹息:“傻瓜,你自己还不是明知不该却还是偏偏做了?”
小船靠了岸,远远的看的到一家不大的客栈。
艄公是个五十多岁两鬓斑白的老者,一边娴熟地绑着缆绳一边笑问:“两位客官,天色晚了,一起上岸吃点东西吧?”江循回过神来,正要答应,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有些喑哑地声音:“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萧瑟之意,似乎是失意的书生在借酒浇愁。
江循抬头西望,远远看到一页扁舟在暮色中顺流而来,船头孤零零站着一个人,正是他在吟诗。双方想距至少还有数里,那人的声音却不急不缓、字字不乱地传了过来,显然身负深厚内功!
乱雪听到那人的声音,脸色一变,暗道一声晦气:“怎地是这个疯子!”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对江循低声道:“快回船仓,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他传音示威,分明是发现我了,躲也没用,”江循耸耸肩,拿给老艄公一锭银子,“老人家,你先去客栈给我们准备几间客房,晚些时候再回来。”艄公有些不明所以,看江循神色坚决,只好有些疑惑地上岸,慢慢走向远处的客栈。
看江循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乱雪有些着急地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江循淡然一笑道:“‘换日阁中偷天客,离风乱雪玲珑刀’,你既然叫他疯子,想必就是排名最后杀人却最多的‘魔刀’常恨了吧?”“常恨武功歹毒,性子更是狠辣,若非他闯祸太多,绝不会排在最后。往常我不怕他,现在这个样子就不成了,”她有些无奈地扶着快要满九个月的大肚子,眼看常恨的小舟不断靠近,声音焦急起来,“我先挡住他,你上岸快逃!”
江循怎么能让乱雪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对付这个最爱杀人满门的常疯子?他故意大咧咧地笑道:“我武功虽然不成,轻功倒还有大半,说不定能帮上点忙呢。”乱雪知道这家伙武功高的离谱,虽然伤重难愈,多半还有点用处,又说服不了他,只好转身面集中精力面对常恨,心里暗暗白他一眼:“你不拖累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舟上除了独立船头的常恨外空无一人,可速度却比流水快的多,江循和乱雪说话的功夫,小舟已靠近到不足十丈。江循终于看清了,常恨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枯瘦男子,脸色大病初愈般的青黄。身量并不高,束着一件中规中矩的褐色儒衫,还摇着一把折扇。如果不是额下那道三寸伤疤太过狰狞,腰悬的三尺长刀太过阴森,几乎就让人以为他是个苦读伤身的病弱儒生了。
眼看双方距离只剩下两丈,常恨褐衣一振,人已离舟而起,轻飘飘地落在岸上。乱雪左手扶着肚子,右手已按上剑柄,俏脸上满是戒备之色。江循却居然还有心情笑了笑:“轻功不错。”常恨有些惊讶地斜望他一眼,才向神情冷淡的乱雪道:“雪姑娘,你武功虽高,终究是个女子,胆魄到底不如这小子。”乱雪不答,江循却露出一个有些无赖的笑:“你太看的起我了,要是没有阿雪护着,我早就逃之夭夭了。”常恨那双阴鸷地眼睛又向他望了过来,似乎有些诧异。乱雪一向待人冷淡,除了王爷和离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可以叫她“阿雪”的。
乱雪嗔望江循一眼,才沉着脸向常恨道:“你怎么会这么快追上来?”常恨倒是呵呵一笑:“姑娘这一手暗渡陈仓着实厉害,换日阁这会儿就差把江北道掘地三尺了。常恨这一回却是从蜀中回应天复命的,三天前才得到消息,不想今天居然遇上两位,实在是天意。”江循哭笑不得,乱雪也是无奈地暗叹一口气,他们要是早些时候上岸,估计就遇不上常恨了…
“雪姑娘,你若现在离开,常恨绝不为难,待会儿动起手来,可就来不及了。”依常恨的性子,原本绝不会跟对手如此废话,可他知道乱雪武功精妙,是王爷亲传,现在又怀着王爷的骨肉,实在是不愿跟她动手。
乱雪听宁王说过,常恨刀法学自一个邪派魔头,少年时练刀又走火入魔,血洗江南道,杀人如麻,居然让他意外破关,悟出一路诡谲狠辣的魔刀。这刀法极是霸道邪门,一但施展就会魔性侵体,虽然威力极大,但却无法自控,杀人不够杀性不退,是以他每次刺杀都会将周围活人大肆残杀,身负无数血债。
她知道他所言非虚,却不为所动,玉手稳稳抱着大肚子,鞘中长剑已经握在手中,冷冷道:“那你可以试试。”
常恨漠然不语,一寸寸拔出那把狭长的弯刀,藏青色的刀身因为浸染过太多鲜血而呈现一种诡异的淡淡暗红。他森然咧嘴一笑,声音冷硬:“好,我试试。”话一出口,人已惊豹般跃起,手中弯刀化出那个凌厉的弧线却是刺向一旁的江循。乱雪娇躯一晃,剑随心动,长剑斜横,不动声色地想要把弯刀挡下。
江循虽然不能动手,眼光却仍在,他身子不动,却向乱雪道:“当心!”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常恨刺出的弯刀忽然怪异地一缩,毒蛇般从肋下反手刺出,居然没有半分迟滞。他这一刀本来就是刺向乱雪的。
乱雪美目一冷,身子早有准备似的向后一退,手中长剑已经绕回身前,顺着常恨的刀身微微抖了几抖,一片零碎的剑影随剑起落。常恨这一刀本来伏了数记后招,到刀身一接触那抹碎光,暗藏的气劲登时如冰消雪融一般消弥于无形了。
“嘿,碎雪剑法!”常恨鹰目一缩,身子不退反进,趁着这时接近乱雪,翻腕连劈三刀。虽是骤然而发,三招却均是又快又狠,刀风将乱雪轻柔的裙衫都激得飘向两边。乱雪长剑急颤,剑影如星河流转,巧妙得将前两刀卸开,第三刀却是开碑裂石般硬闯而过,重重劈在剑身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锐响。
前几次是斗招式变化,这一回却是各自硬拼内力,刀剑一交,常恨纹丝不动,乱雪却是娇躯一震,抱着大肚子斜斜向后退了几步。好在这样一来两人已经拉开距离,常恨弯刀再出,乱雪灵动的剑影已经飞雪一样迎来,常恨似乎对这剑影颇为忌惮,身子围绕乱雪疾步游走,刀光吞吐不定,却就是不肯再向前一步。
乱雪这剑法正是宁王那日施展过的,原来是名叫“碎雪剑法”。比起宁王的漫天大雪,乱雪的剑影无疑只算泠泠飞雪,但她的剑意却长于灵动,比宁王多了几分巧妙的变化,
常恨刀法的厉害之处就是快,出刀几乎没有间隔,刀身更是带着一股狠辣的杀伐之气,这本来就是杀人的刀法。
两人一个奇快一个繁复,转眼之间就过了十几招。江循看的明白,乱雪的武功跟常恨在伯肿之间,轻功更是稳胜他一筹,可她怕太用力惊到胎儿,一身内力最多可以使出一半,还要运功护着肚子,剑上的真气自然大为减弱,只得仗着剑法精妙跟常恨游斗。常恨眼光老辣,不肯跟她斗剑,展开轻功四处飘动,刀光如练,以力破巧,将乱雪轻灵飘渺的剑光一一震散。他欺乱雪挺着大肚子身子转动不便,数招之间便猛地骤施重手,刀招刁钻阴险,乱雪撑着孕体尽力闪躲,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迫得跟他硬挡了三刀,刀剑每一次相交,她的身子就是一阵轻颤。腹中胎儿似乎感觉到了外力的惊扰,有些不满地活动了几下,肚子就是一阵酸胀难受,乱雪心中暗暗叫苦,手中长剑却仍是吞吐轻盈,跟常恨不停缠斗。
常恨是独自一人,现在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江循赶紧趁机逃走,然后乱雪再想办法脱身。可常恨的刀太快,武功怪异诡谲,乱雪撑着近九个月的大肚子的想要逃脱实在太难,稍有不甚就会伤在常恨手中,就算常恨手下留情,也一定会带她回到宁王身边。这两个结果江循无疑哪个也不想看到,所以他只有选择留下来。
乱雪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中,她微微皱眉,偷偷伸手按揉肚子的小动作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腹中胎儿已经月份很大了,顶在小腹的那个浑圆沉重的大肚子不可避免地限制了她原本轻盈飘逸的身姿,进退腾挪都显得有些吃力,孩子不时的踢动更让她不舒服,才交手片刻乱雪额头已经香汗津津。
常恨看出便宜,扬刀奋袂,逼得乱雪硬接两刀,震得她身子不住后退,玉手紧捧的大肚子肉眼可见的鼓动了几下,俏脸终于露出一抹藏不住的痛苦之色。
常恨望了眼乱雪高高挺起的大肚子,冷冷笑道:“雪姑娘,你这么重的身子,何苦为这小子跟我为难?”嘴里说话,手上弯刀却没闲着,一口气追星赶月般连出七刀。乱雪刚刚被他最后一招时刀上暗藏的霸道内力震动胎息,肚子里一阵阵的闷疼,哪里还能直摄其锋?她无暇开口说话,抱着大肚子玉足急点,身子划过一个曼妙动人的曲线飘然斜退,奋力将这七刀躲了过去。她身子转动不便,这几下进退实在避的险而又险,第七刀几乎就是擦着大肚子劈过去的,一缕裙带被刀锋削断,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江边的泥土中。
江循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却苦于没有办法出手帮忙,眼看常恨又要出刀,情急之下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甩手掷向常恨,大声道:“常恨,看暗器!”常恨正要一鼓作气打败乱雪,手里弯刀出到一半,听得耳后风响,急忙回身横刀挡开。看到居然是枚铜钱,刚要破口大骂,眼前陡地绽开一幕飞雪,却是乱雪趁他分神骤然施展的一招“雪涌秋关”。
常恨眉头一跳,手中弯刀贴身滚动,接着这险而巧妙地一招“藏刀势”自雪幕中冲撞出去,顾不得散发凌乱地回身一刀,总算接住了乱雪连绵而来的第二招“楼船夜雪。”
眼看两人刀剑乍合分乍分,常恨凭借强横的内力再次迫得乱雪回剑抵挡,江循二话不说再次甩出一枚铜钱。
江循不能运使内力,他丢出的暗器其实没有太大杀伤力,但他眼界却无疑高过乱雪太多,没一出手,打得都是常恨武功中隐蔽的破绽。常恨再狂,也绝不敢用触之非死即伤的死穴去赌,所以他明知多半是诈,却仍然不得不挡!而常恨没一回身抵挡,乱雪就会趁机使出碎雪剑法的厉害招数,连续几次,常恨虽未受伤,却已经是手忙脚乱大见狼狈。
江循一看有戏,自然毫不客气,几枚铜钱接连不断地丢出去,铜钱仍完了就仍碎银,碎银仍完了就随手捡起石子扔过去,得心应手轻松自如,角度手法却是越来越刁钻阴险。
常恨给他这无赖地打法气得七窍生烟,却偏偏没有办法,心中早把江循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身子却在乱雪细密零碎的剑影中来回纵跃,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忽听江循又是一声大叫:“暗器来了!”常恨下意识地回刀抵挡,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早已满腔恼怒,忍不住森然喝骂道:“该死!”乱雪却先看到江循在向自己眨眼睛,知道他又要使诈,这时见常恨回身自然毫不犹豫地长剑一抖,玉手紧捂大肚子咬牙使出六成内力攻出一招:“暮雪千山”。
这招“暮雪千山”是碎雪剑法七大绝招之一,长剑到处,常恨整个人都被犹如波浪起伏般无尽的碎光包裹笼罩。
常恨扬声怒喝,一身儒衫无风自动,腰刀挟裹着一抹的阴沉的暗红撞入碎雪之中,生生将雪幕裂开一道缝隙,他枯瘦的身子在其中轻烟一样诡异地腾挪扭动,硬是从绵延的雪幕中挤了出来。
江循暗道一声可惜,再次捏住已颗石子。乱雪方才使力稍大,腹中的小家伙不高兴地又开始乱动,她只好伸手轻轻安抚着胀痛的肚子,放弃了追击的打算。
常恨站在乱雪身前七尺之外,一身干净的儒衫已经破开数道口子,左臂更是现出一条细长的剑伤,暗红得血顺着手指缓缓流下来。他躲过了夺命的一剑,却还是受了伤。
自从身入换日阁,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受过伤了。他本该愤怒的,可他却意料得平静,只是眼神却更加阴森冷漠。乱雪被他瞧得心底一寒,紧接着却又是心中一阵恶心,他居然用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放到嘴里添了添!
血腥入口,常恨细长地鹰目中忽然浮现出一抹妖异地赤红色,随着眼中赤红逐渐浓郁,他手握地弯刀刀身随之颤抖,发出一阵鬼哭似得嗡鸣。乱雪美眸一凝,抚摸肚子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长剑缓缓横在身前,剑身因为真气灌注而泛起淡淡的雪色光晕,贝齿咬着樱唇:终于忍不住要用魔刀了吗?
常恨暗红地双眸阴沉沉地盯者乱雪,犹如一只暗中窥视猎物的孤狼,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有些可怖的冷笑。下一刻,他已经平地涌出一样斜掠到江循身前,弯刀如月,洒下的却是一片夺命的刀光。
常恨这一刀突如其来,身法刀招都突兀诡涩,偏偏却快如星火,骤雨打叶一般倾斜而下,登时将江循全身笼罩。江循眉头一跳,亏得他有一身过人轻功,虽惊不乱,身子一震,臂不动肩不摇,人却平平向后飘了出去。这一退看似简单,常恨纵横凶悍的弯刀刀刀擦身而过,却就是砍他不着。
一退避开刀锋的江循却没有半分轻松之态,反而脸色大变得急喊道:“阿雪别过来!快退呀!”他只来得及喊出前五个字,常恨向他疾冲的身子就收刀一转,匪夷所思地在急进中回身反掠,混世魔王般扑到乱雪身前,月色弯刀悍然劈下。
这招“九重魔火”名字化自佛教经藏,却是凶横之极的魔刀杀招,他蓄谋已久,一刀九势横空而来,层叠激荡的刀光当真如焚世魔火一样残酷可怕,无可抵御,乱雪纤弱娇柔的娇躯如同惊涛中的一叶小舟,只一瞬间就给那铺天盖地的刀浪吞没!
乱雪素知常恨魔刀的凶名,一直在暗中凝神防备,常恨骤然刀劈江循,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再加上她身怀重孕活动不便,反省终究是慢了半分。江循纵身后退,她的一招“穿庭飞花”才随后刺到。骤闻江循那声大喝,她还没来的及反应,常恨已经凶神恶煞般地出现在她身前,手中弯刀势如地狱魔火突袭而至。她这一剑为解江循之危,前冲之势正急,常恨刀又太快,竟像是自己撞到了他刀前一样!
乱雪身怀有孕,哪敢硬接常恨魔刀?她急欲退避,却矍然发现,常恨这一刀刀势太过诡异霸道,她收势不及,无论怎么腾挪退避,根本就无处可躲!这一切之在一息之间,乱雪已经银牙一咬,左手抱紧大肚子,不管不顾地尽力聚起周身真气,长剑翻腕回护身前。她仓促变招,这一式“燕山雪涛”就使得颇为勉强,剑影纷飞,却隐有散乱之像。
常恨不声不响,手上弯刀却是势挟风雷,悍然击中乱雪长剑。零碎雪幕轰然一炸,灰飞烟灭。乱雪将一身内力大半护着胎儿,留给自己的是那样单薄,常恨刀上传来的霸道内力透剑而过,易如反掌地突破了她的护体真气。乱雪脏腑受震,直觉胸口一阵钝痛,俏脸一白,身子被退后一步才化去余力。若非常恨内力为她剑上剑气所阻,透体而如已大为削弱,只这一刀她就要身首重伤!
不等乱雪站稳身子,常恨第二刀已经连绵而来,乱雪只得再次抬剑抵挡,她甚至来不及换过一口气来!江循骇然变色,手中石块接连掷出,上面已经冒险使上一分内力,但常恨一身儒衫被他内力贯注,膨胀鼓动,竟将所发石子全部震飞!
常恨势所疯魔,口中嘶啸不止,一口气连出八刀,竟是一刀快似一刀,刀劲更是愈发沉重。乱雪避无可避,只得奋力招架,硬接他的弯刀。刀剑每一相交,她的俏脸就苍白一分,身子后退地距离也就越远。挡到第八刀,乱雪只觉手臂酸软,胸口剧痛,手中长剑被他凶横地刀劲生生震飞!她捂着大肚子踉跄着连退数步,差一点就要跌倒在地,勉强站住身子,右手一捧胸口,只觉喉中一甜,鲜血已经自紧抿地唇角不断流下。
常恨桀桀怪笑,“九重魔火”地最后一刀毫不犹豫地当头砍下,凶戾阴狠,魔意尽现。乱雪胸中翻江倒海难受之极,身子漱漱颤抖,站立已是费力,哪里还能躲避抵挡?她只有怔怔望着那冰冷刀锋,凄然一笑,缓缓闭上眼睛…
“你敢!”一声怒喝平地一声雷般在常恨身后炸响,他陡觉一股宛如实质般得冰冷杀气侵袭身后,饶是他这是魔性攻心也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再顾不上趁机对乱雪痛下杀手,身子一转,弯刀刁钻古怪地自右肋弹出,刀光霍霍,将他头脸胸腹尽数罩住,正是他魔刀中滴水不漏地守招。
青影一闪,常恨才看清出手对付已经的竟然是江循,对方右手已经剑指一探,居然用两根手指在刀影中夹住了他地弯刀!常恨双瞳陡缩,腕上内力灌注,刀身一阵剧烈震颤,居然硬是摆脱不了少年手指的钳制!
眼看常恨竟要不顾换日阁情分痛下杀手,乱雪瞬间就要香消玉陨,江循目眦欲裂,愤声怒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奋力运功,疾掠之中磅礴真气刹时布满全身。出其不意挥指夹住常恨弯刀,江循怒火中烧,不等他再运功夺刀,手臂往前一送,身子亦是随臂向前一挺。
江循一身内力何等雄厚,他怒极出手,早已用上十成功力,常恨只觉一股惊涛骇浪般得可怕内劲从汹涌而来,他瘦脸之上涌起一股通红得血色,奋力运功抵挡,身子却随着少年的冲势不断地向后退去。
江循进了五步,常恨也退了五步,却足足退出两丈余远,脸上愈发血红骇人。陡听江循一声怒啸,手臂猛地一撞,常恨手中弯刀发出一声刺耳锐响,自柄至尖轰然碎断,他身子如同被疾奔的怒马撞击般倒飞丈余,重重摔在江边,一条右臂反常地翻折扭曲,显然已给江循强横地内力生生震断。
常恨挣扎着撑起身子,脸色已由血红转为惨白,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望着江循的目光充满了惊惧怨毒,眼瞳却已回复了黑色,竟是给江循强行自魔性中打醒!
江循深知时间紧迫,击伤常恨后正欲乘势一举除去这个穷凶极恶的宁王鹰爪,真气才动,陡觉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一身经脉如遭火焚,这一步竟是迈不出去!
常恨给江循一击重创,胆气早丧,眼见他脚步一缓,哪里还顾得上琢磨原因,奋起残余真气纵身一翻,身子蓦地扎入江中,死力几个深潜蹬划,人已顺流去的远了。
江循眼看他没命远遁,却终究无力阻拦,身子僵在那儿突突颤抖,脸色已是紫红铁青。如果将一个人的内力比作江水,那周身经脉就是水流的河道江岸,顺渠流动,自是无往而不利。可经脉一旦受损,就如同江岸缺决,江水稍有波动就要冲破束缚,毁岸泛滥。宁王想要收服江循,因此伤他之时才施巧劲将他奇经八脉大半击伤,借以限制他的行动。再加上地牢拘尽,经脉伤势恶化,是以江循奇毒虽解,却仍是不敢运使内力。逃离王府的这些日子,他内伤已好了大半,经脉伤损却之少需要一个月才能复原,因此他只能靠乱雪来保护。
方才眼看乱雪倾刻就要郧命,江循直觉心中涌起一股热血:她挺着大肚子拼命保护你,你怎能让她这样死了!其实他心中早已对乱雪种下情根,再也顾不上什么,奋起十成功力。虽然一举击退常恨,但他自身内力太过雄浑,经脉伤损之躯无法承担,数股内力决脉而出,在周身乱窜,隐隐已有约束不住之势。他内伤未痊愈,给这股逆转真气一番冲撞,伤情迅速加剧,数口鲜血急急涌上喉口,却又给他艰难咽下,一张清瞿坚毅的俊面已是毫无血色。
江循以雷庭之势击退常恨,乱雪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见他僵立当场,面色由青紫转为惨白,急忙要向她走过去。可她脏腑被常恨以霸道内力接连八次震荡,实已受伤甚重,这时心神一松,登时一阵钻心绞痛。当日江序拼死一掌,终究顾念她怀着身孕,未下死手,常恨却是毫不留情,刀上杀劲十足,她虽将大半真气护住肚子,胎儿却还是大受惊动,本能得在她腹中大力踢蹬,肚子亦是闷疼难禁。乱雪痛吟一声,俏脸刹时惨白若纸,玉手紧按胸口,捂着大肚子痛得柳腰都弯了下去,一口热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口中急喷而出,将雪白裙衫染上点点刺眼地鲜红,娇躯一阵虚软无力,摇摇欲坠。
江循将几口热血不动声色地吞下,更觉胸中气息混乱,伤处痛如针攒,受损诸脉却反常得阴冷刺骨,心中暗暗叫苦,知道不但伤势加重,经脉亦再遭重创,若不立时运功疗伤,只怕便要真气逆行,失去控制,饶是如此,经脉业已伤得羸如风中烛火。他急提一口气,正在拼力约束真气,乱雪痛楚难当得那声呻吟忽然传入耳中。
江循身子一震,“糟了,阿雪!”顾不得自身伤势,急忙过去扶住乱雪虚软得娇躯,急道,“阿雪,你怎么样了?”乱雪身子无力地软在他怀里,不住鼓动地大肚子紧紧贴着他的身子,紧咬樱唇道:“我没事,你…唔…”她腹中胎儿忽然一阵大力活动,痛的她捧着肚子阵阵颤抖,嘴角又有血丝留下。江循急忙把住她的手腕一试脉搏,心中登时怒发如狂:常恨竟然把她伤成了这个样子!他目光一凝,似乎微一迟疑,随机毫不犹豫地伸掌抵在她背心,缓缓将一道温和真气送入其中。
乱雪伤重,自身真气难以为继,被他深厚得真气送入体内,胸中痛楚终于一缓。她睁开眼睛望见江循近在咫尺的脸庞,芳心一热,却挣扎着想要推开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江循的伤势了,他勉力出手,现在已是雪上加霜,她不肯再让他给自己疗伤。
江循自身内力在体内四散,难以凝聚,运功救她已是艰难勉强,她这一挣扎,他的真气就是一乱,差点一口血喷出,急忙沉声道:“你动了胎气,若再不疗伤,孩子只怕要糟了!”乱雪肚子越痛越难以忍受,知道他所言不虚,她将这孩子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都要重要,再加上实在已经没力气挣扎,终于还是定下心来,默默运功,借助他的内力疗伤。
乱雪一闭上眼睛,江循身子就是一晃,强自按捺胸中翻涌得气机,脸色越发苍白,但他按在她背后的手掌却是闻丝不动。
江循内力深厚,片刻工夫,乱雪面色就有了血色,鼓隆燥动的大肚子也渐渐安静下来,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她的伤并未拖延,因此才最易控制。
江循的脸色却时青时白,身躯颤抖的幅度不断增大,额头渗满豆大的汗珠,可他却紧咬牙关,掌上真气稳稳送去,始终不曾让乱雪察觉。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江循才收回手掌。乱雪得他淳厚内力相助,内伤已大见好转,玉手轻轻抱住了大肚子,美眸轻轻睁开。这才看到江循气喘吁吁地颓然退后,艰难盘膝坐下,脸色蜡黄神情,萎顿之极。
乱雪神情复杂地望着少年,芳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夹杂着一起说不出道不明的奇妙感觉:“除了王爷,乱雪一生不愿受人恩惠。我护送你北去,即是还你哥哥一掌之恩,也是报答你庙中相救之情,除此之外,咱们再无半点牵扯。傻瓜,你又何苦这样?”五味陈杂,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幽幽一声轻叹,她还是慢慢坐在他身边,抱着大肚子默默运功疗伤。
静坐许久,夜色已经渐渐笼罩了四周。江循虎躯一震,终于张口吐出一口血来。脸色似乎有了些好转,却仍是苍白如病夫,好在身子已能稳稳站起。
乱雪有些吃力地扶着大肚子站起身来,轻声道:“好点了吗?”看着她关切的目光,江循呵呵一笑道:“放心吧,我这身‘老骨头’还散不了架。”面上微笑,心里却满是无奈。为救乱雪错过了凝聚内力的最佳时机,一身真气四散淤积在体内,丹田中只聚起了不到一半。受损经脉伤上加伤,莫说一个月,就算再过一年只怕也难以复原。好在一口淤血吐出,内伤倒是回转不少,多少能让他安慰一下自己。
看乱雪还要说话,江循忙提前开口道:“常恨着一退,只怕很快就会引来追兵,咱们得赶快继续逃命。”乱雪神色一沉,终于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两人商量几句,决定弃舟登岸,改走陆路。乱雪性子缜密,给了那老艄公两倍的银子让他继续沿江而上,她和江循则趁着沉沉夜色悄然踏上了江北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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